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睦州神泉监历史简述
黄建生
两宋时期，朝庭设“钱监”为国家钱币铸造机构，行使行政管理之职，并在地方上设立名号不一的钱币基本生产单位，称某某监，性质类似今日中央造币厂地方分厂，由监当官管理之，“诸州铸钱监监官各一人”（《宋史》卷一百六十五《志第一百一十八·职官五》）。睦州（宣和三年即1121年，改睦州为严州，属两浙路）作为浙江主要产铜地，也曾设有钱监，全称为“睦州神泉监”。
一、神泉监设立的背景
自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建立赵宋王朝（960）后，经百年左右的稳定发展，国家经济恢复迅速，国家财政收入从建宋初期的1400余万贯猛增到真宗天禧五年（1021）5700余万贯（参见《谈宋代财政收入的可比性》，北大未名站，2001年5月17日，作者Napolen）。从市场交易到国家税赋征收，都离不开以铜钱为主体的金属钱币（白银作为上缴中央财政的主币，是从明代中后期大量的墨西哥白银进入中国后才开始的），钱币用量相当大，致使宋代不时有“钱荒”之虑。宋朝庭采用铜钱、铁钱两种钱币，在全国划分为铜钱区和铁钱区，并一度禁止相互流通、混用，开禁后又在四川和陕西等铁钱区明确规定兑换比价为“每铁钱十纳铜钱一”。但是，铁钱的铸造方法较铜钱简单，易于私铸，且在一国之内铁、铜钱的流通范围不同，这本身就造成了众多弊端：“太平兴国四年（979），令民输租及榷利，铁钱十纳铜钱一。时铜钱已竭，民甚苦之。商贾争以铜钱入川界与民互市，铜钱一得铁钱十四”、“川峡铁钱十直铜钱一，输租即十取二。旧用铁钱千易铜钱四百，自平蜀，沈伦等悉取铜钱上供，及增铸铁钱易民铜钱，益买金银装发，颇失裁制，物价滋长，铁钱弥贱”(《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十三·太宗)。普通百姓少有铜钱，因而在以铁钱兑换铜钱时明显比官价低，遭受官、商的双重盘剥，而四川等地还因铁钱携带不便创行了今日纸币雏形的“交子”。因此，朝庭开始考虑在已有钱监的基础上，于各地“铜山易得薪炭处，置监铸钱”（《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十七·真宗）；“后乃诏京西、淮南、两浙、江西、荆湖五路各置铸钱监，江西、湖南十五万缗、余路十万缗为额，仍申熟钱斤重之限”（《宋史》卷一百八十《志一三三·食货下二·钱币》）。睦州神泉监即在新设之列。
二、神泉监的基本情况
1、设、废时间
新增设的地方钱监是陆续设置而非统一时间设置的，某一时期内设、废同存。据《元丰九域志·卷五·两浙路》，神泉监创设于神宗熙宁七年（1074）；而《淳熙严州图经》（历史上有多部后缀“严州图经”的严州地方志书，本文所称《严州图经》，均指《淳熙严州图经》）也载：“宋熙宁七年，于铜官五宝山置神泉监铸铜钱”，这是记载置睦州神泉监的最早记录。后世《景定严州续志》、《万历严州府志》也均如此认定。
又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七○载，此监于次年十一月壬申正式命名。神泉监设置后，至南宋宁宗庆元三年（1197），120余年中，历经关停和复置。
毕仲衍《中书备对》载：哲宗元丰初年（1094）神泉监岁额10万贯；光宗崇宁二年（1103）十月铸当十钱之钱监，神泉监在列。南宋初年，“……，衡、舒、严、鄂、韶、梧州六监，岁铸钱五百十六万缗，充逐路支用。建炎经兵，鼓铸皆废。”（《宋史·食货志二》）严州即原睦州，此记载说明高宗建炎年间（1127-1130）神泉监因战争而废止。对照此前8年（北宋宣和元年），方腊起义以睦州为大本营的历史，朝庭办事机构睦州神泉监可以延续其职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故在方腊起义时期（1119-1121），神泉监应早被废止。所以，本次罢废时间实际比明文记载要更早些。
王应麟《玉海·卷一百八十·食货钱币》记：“乾道三年（1167）三月，以左藏库铜九万八千八百十斤下严州神泉监鼓铸”，说明此监当时在生产，只是不知恢复的具体时间。《宋会要辑稿》载，光宗绍熙元年（1190）神泉监被废罢；庆元二年（1196），朝庭明令“禁销钱为铜器者，以违制论，炉户决配海外” （《宋史·本纪第三十七》），在全国收缴了大量的铜器；次年八月，复置神泉监，以销化这些铜器：“复神泉监，以所括铜器铸当三大钱，隶工部” （《宋史·本纪第三十七》），由于此次恢复神泉监是要完成特定使命，估计不久即又被废罢。此后，关于神泉监设、废详细记载再无明见史册，唯可见《景定严州续志》卷一“安养院，淳佑壬子（1252）知州赵汝历即神泉监废址为之”，间接说明，至少在理宗淳佑壬子年之前，神泉监已被废。
2、监址
监址有两层意思：铸钱监和钱监，两者初始往往并不在一起，后期大抵因管理方便之需而合二为一，神泉监即如此。
①铸钱监，监官的办公地点，通俗地说是造币公司所在地。《淳熙严州图经》载：“仓场库务（铸钱监附），都仓，在子城东门内街北”，参照“熙宁七年置，旧取婺州永康县铜山场铜以铸钱，今取信州铅山县铜锡为之，监官廨舍在监东”，可以判断大致位置为今北门街往东尽头以北一带（若再往外稍作延伸，可涵盖原严东关无加皮酒厂一带范围）。
顺便一提，此后同性质的机构名“铸钱司”，历代政府直到清末仍有，只是严州未设。
②钱监，铜钱生产单位的地址，通俗地说是造币企业生产场所。
《淳熙严州图经》载：熙宁七年（1074年），置神泉监于铜官五宝山。神泉监为何设在此处？应该与此处产铜有关，《晏殊类要》书：“睦州铜官山，唐时于此置官采铜”；而《元丰九域志》载：“城（古睦州府梅城）西八十里之铜官山……秦时于此置官采铜”，首次设置的神泉监是在远离睦州州城梅城80余里的铜官（今已淹没于新安江水库下），而与铜官隔水相望的建德铜矿（属杭州建德铜矿有限公司新安江岭后生产区），是世界上迄今为止仍在生产铜的最古老的铜矿之一，其铜金属产量多年来稳占浙江省铜金属的60%以上。
《元丰九域志》载：元丰年间（1094-1101）神泉监在睦州“州城东五里”，修纂时间晚于《元丰九域志》约100年的《淳熙严州图经》又载：淳熙年间（1174-1189）“神泉监在望云门外”，参考《淳熙严州图经》中的“建德府内外城图”八大门“东曰望云”，可知，望云门在州城外城墙偏东北（近处参照物为城内建安山，城外北高峰），假如“州城东五里”、“神泉监在望云门外”所指为同一方向位置的话，再参照采铜炼铜在新安江上游铜官、早期铸钱成品沿江而下运输方便，则可以推断，其时神泉监大致应该在原严东关一带。而最初设置在铜官的神泉监之所以在若干年后迁址了，原因虽未明见于文献记载，但应该有迁至州城附近便于管理的因素。因为按照“旧取婺州永康县铜山场铜以铸钱，今取信州铅山县铜锡为之”之说法，初始设置神泉监是在梅城上游80余里的铜官，作为比较沉重不便陆上运输的铜、锡、铅等原材料，从金华永康、江西信州（上饶）到建德，最佳途径就是以舟楫沿兰江顺流而下。所以可以尝试推断：初始，朝廷考虑铜官产铜，铸钱可就地取材；后因部分原材料仍需要从信州等地运进且至严州后仍要溯新安江而上80里至铜官山铸钱，费时费力，加之管理人员、生产人员生活因远离州城，多有不便，所以不久即迁移至水陆交通均方便的码头地带，即今日严东关旧址。
《景定严州续志》卷一又载： “神泉铸钱监在朝京门外，今废。”又明确：朝京门，前志为望云门。故此，景定年间尚存的严州城神泉铸钱监旧址，其所在的“朝京门外”也即原“望云门外”。
3、铸钱工匠人数规模
钱监规模不一，其工匠之职以“役兵”执之，大的钱监有上千人，如北宋神宗时，江州广宁监、池州永丰监、饶州永平监、建州丰国监四州钱监“凡役兵三千八百人，”役兵是根据生产规模配置的，四州铸铜钱160万贯（参见下文说明），同期神泉监铸铜钱10万贯，大致可以推算有役兵240名左右，算得上中型企业了。南宋钱监人数少于北宋，《系年要录》记南宋高宗绍兴五年（1135）时，“严州神泉监其所隶属兵卒百人”，“罢铸浸久，监官坐享俸禄，兵卒散充他役”。神泉监原有兵卒不足百人，可能是南宋钱监中规模较少的了。
4、铸钱规模
北宋时期，钱监有关停，更有增设，至神宗（1068-1085）时，全国有铜、铁钱监共26监（铜钱监17个、铁钱监9个），18年间铸钱共计铜钱506万贯，铁钱88.9万贯。17个铜钱监铸钱具体数字为：
永通监（韶州）八十万贯。阜民监（惠州）七十万贯。永平监（饶州）六十一万五千贯。永兴军、华州、陕府钱监，各铸二十万贯，计六十万贯。永丰监（池州）四十四万五千贯。广宁监（江州）三十四万贯。垣曲监（绛州）二十六万贯。富民监（兴国军）二十万贯。熙宁监（衡州）二十万贯。丰国监（建州）二十万贯。阜财监（西京）二十万贯。黎阳监（卫州）二十万贯。同安监（舒州）一十万贯。宝泉监（鄂州）一十万贯。神泉监（睦州）一十万贯。（马端临《文献通考·钱币考》卷九·钱币考二·铜钱）。
睦州神泉监10万贯，占全部铜钱监所铸铜钱的1.98‰；而根据官方规定的铜、铁钱兑换比例1﹕10，全国26个钱监所铸之钱可以折算为铜钱515万贯，睦州神泉监10万贯，仅占1.94‰。按照当一文钱1000枚/贯，150枚/斤，共铸34.33万斤铜钱，年平均铸钱1.91万斤。
由此可以看出，神泉监的生产规模和所铸铜钱占全国份额情况并不算大。因此，曾有人撰文称神泉监是“宋代的中央银行”，其实大不然，很是言过其实了。神泉监的地位在于其持续存在的时间较久，尤其是宋庭南渡后，由于严州特殊的战略位置而更加突出。
毕仲衍《中书备对》记载元丰年间全国有铜钱监共17监、铁钱监共9监，睦州神泉监在铜钱监列。南宋时，半壁江山已失，铜钱监数目大为减少，铜钱监有10监，严州神泉监仍在列；而铁钱监反增设了16个,达到了25个。这当然也说明经济发达的睦州所设的神泉监在政府财政管理者心目中，虽然铸钱规模小，但仍有重要地位。
5、 神泉监的铸币本身情况
睦州神泉监所铸铜钱，按照朝庭制度“凡铸钱用铜三斤十两、铅一斤八两、锡八两，得钱五斤” （《宋史》卷一百八十《志一三三·食货下二·钱币》），即铜64.4%、铅26.7%、锡8.9%的合金工艺，比当时铜成色最高（用铜增5两，铅减5两，铜含量为70%以上）的建州丰国监（今福建建瓯）铸钱略差。神泉监所用之铜，“熙宁七年置，旧取婺州永康县铜山场铜以铸钱，今取信州铅山县铜锡为之”，可见此监用铜初期来自浙江永康县铜山场，后为信州（今江西上饶市）铅山县。本地所产铜使用与否，并无明文记载，但从今日建德铜矿的生产规模来看，尽管当时生产工艺比较落后，毕竟总有铜产出的。既然有本地所产之铜，用来铸钱，当在情理之中。
神泉监所铸之钱，如前文所述，除最基本的当（折）一文钱外，有当三、当十大钱。
南宋淳熙年间（1174-1189），神泉监曾铸造背“泉”字四书体套钱，即楷书背小泉，行书背中泉，隶书背大泉，篆书背篆泉。
大部分古泉钱谱均将“南宋淳熙背泉折二钱”定为睦州神泉监所铸，究其原因，应系宋代各钱监中，带有“泉”字的监名仅有“鄂州宝泉监”与“睦州神泉监”，其中鄂州宝泉监在北宋崇宁元年（1102）废罢，故“淳熙背泉钱”被泉界推定为睦州神泉监所铸。但严格来说，在宣和三年时，睦州已改地名为严州，故“南宋淳熙背泉折二钱”应为“严州神泉监所铸”更恰当。
值得一提的是庆元通宝当三大钱。此钱为庆元三年所铸，背有“三”字（谓庆元三年所铸），清同治以前诸钱书《钱录》《泉货汇考》等均记有此钱，然同治以后的钱书就不见此“背三”大钱，近人多以此判定出现在收藏界的庆元通宝当三大钱为伪品。事实上， 庆元三年复置神泉监在八月，至年底仅三四个月，所铸钱量仅为常年一成，且新钱入储封椿库、内藏各一半，用于供给官吏军兵、俸禄赐予的左藏库并无入库，“旧额，内帑岁收新钱一百五十万，……，今岁额则十五万，而隶封椿者半，内藏者半，左藏无焉。”（《宋史·志·食货》）因此，不少地区寻常无缘见到此钱，遑论流通、传世了。日久则钱书少载、缺载，遂有“伪品”议起。
严州，作为已经消失了的古老的行政区划之一，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大量的不可磨灭的印记，尽管这种印记有许多是湮没在浩繁的历史文献中，但随着严州文化研究深入，包括神泉监铸钱在内的文化遗产，其原貌将一点一点地展露在人们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