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代词宗夏承焘
夏承焘(1900—1986)字瞿禅,别号瞿髯、谢邻、梦栩生,室名月轮楼、天风阁、玉邻堂、朝阳楼,浙江温州人。他毕生致力于词学研究和教学,是现代词学的开拓者和奠基人,被后人尊为“一代词宗”。
1927年8月,夏承焘应九中校长王骏生之聘,从家乡温州来到山城严州,担任九中国文教师,直至1930年7月接受之江文理学院聘书赴杭。夏承焘执教九中的三年,是徜徉山水汲取灵性的美好时光,是埋首故纸潜心治词的酝酿时期,是拜访名师结交高友的求谒阶段,是以身立教培育桃李的无悔岁月。
南山堪对酒
严陵山水,天下独绝。夏承焘“平生好游,闻有佳山水,则欣然往”。与我们普通人的旅游不同,夏承焘会在游览玩赏间汲取山水灵气,于瞻仰遗迹时神交古代先贤。他赠与诗友王陆一的一联中就有此意:“西笑本无心,问小草何如远志;南山堪对酒,恨古人不见我狂。”在九中任教三年间,他的足迹踏遍严陵山水,且留下许多诗篇。

夏承焘九中信笺
夏承焘是1927年9月8日抵严州的,在路过桐庐,进到烟岚满空、青回绿抱、曲折无穷的七里泷时,即诗兴大发,一气吟成七首诗,谨抄录一首玩赏:
入梦一枕泠泠清,能空万虑况浮名。
神仙夸煞高寒界,未必银河有此声。
9月10日,正值中秋,日记如是记录:“丛柏邀游西湖。离城半里许,大倍永嘉之小西湖。乌龙山倒影,翠碧满湖。沿堤野莽丛生,几不辨径,而天然悠远,不假雕琢……夜各同事邀泛江赏月。傍晚下船,烂然银盘,已在东峰。放缆开宴,继以雅谑,澄练不波,乱峰倒碧。对岸一塔,依稀保俶,恍疑置身六桥三笙间也。中秋清赏,此为第一也。”当晚吟成一漫词:
中秋泛月
平泻一江银,万象澄虚,望中已觉琼楼近。呼下嫦娥随酒艇。浮身欲趁天河净。仿佛快哉御风行,空半泠然,醉中自爱翩翩影。野鹭飞归人散尽。朗吟无数青山应。
10月4日是重阳节,学校组织师生登乌龙山,行程三十余里。夏承焘在日记中有“俯瞰严城,东西两湖双珥帖耳”的生动描写。11月4日的日记则详细记录了与同事游东湖的情形:“夜无电灯,与崇玉过东湖玩月。夜色空濛,寒水如镜。出小东门,江滨烟景平远,尤为清绝。估船钓艇来往江光山影中,如在空际。诵放翁‘恨渠生来不读书,江山如此一句无’,九时归。”

二排右一为夏承焘
夏承焘执教九中时期,教师薪水按课时计,教师上完课之后即允许离校,因此可自由支配的时间相对较多,这对喜欢游历的他自然是一种福利。夫人游俶昭于次年来到他身边后,游山玩水更是成了生活常态。在夏承焘先生的日记里,记录这种诗意生活的文字俯拾即是。这里且选摘几则。
1928年6月3日的日记:“傍晚与内子坐东湖石牛上玩湖景至暝,归过严子陵祠,得一诗。”
过子陵祠
千秋文叔信人豪,肯放羊裘一艇逃。
吟遍子陵祠下路,更无人解说牛高。
6月5日的日记:“与内子游东湖,无意中于秀山麓觅得仇池坞。石壁下有二石池,绿萍满之。院宇坏于北兵,寥阒怖人,门口石阶上可望南北高峰。鹊水浮金,龙山耸翠,晚景甚好……阅报,北京不日可下。”即成一小诗:
游仇池坞(是日闻国军下北京)
早岁吟诗学放翁,怜翁不见九州同。
乌龙山下翁游处,万里中原落照红。
10月16日的日记:“午后偕内子过东湖,坐石牛背,傍晚方归。乌桕初红,四山如画,淡波云影,玩赏不穷。”
11月18日的日记:“午后与内子杲明乐之二家眷,渡江登南高峰塔,坐破寺,啖番薯,各采菊盈把。”
1929年2月5日,“早起见满天大雪,庭树尽白,惊叹奇绝。傍晚与内子出西城,踏西湖堤,一路皆细琼碎玉,清景为平生所未见者。”当晚又是一夜大雪,次日与同事冒雪行遍严城各胜地,成一词:
清平乐(早出遍行城内外各胜地,尽日方归)
敝裘风举。送我泠然去。忽讶诗来无觅处。天外数峰清苦。
冲寒绕遍江城。踏残千顷琼英。明日高楼卧稳,好山任汝阴晴。
更值得一提的是夏承焘还教夫人学做诗。1929年3月6日的日记:“午后与与内子送民父尊人挽联交邮,便道出城,游西湖,坐杨柳下。湖光人影,闪耀不定,温风如酒,已有春意。坐玩日西时方回,内子学作一诗,余足成之,云:垂柳欲成荫,湖村春渐深。暮寒无避处,啼煞水边禽。”

青年夏承焘
夏承焘十分钟爱严陵山水,三年里写下了百来首歌咏严州风光的诗词。晚年时,他患上了脑萎缩症,思维和记忆都出现了障碍,但对严州的诗词仍记得很清楚。病重之时,多次让他夫人为他吟哦早年写于严州的《浪淘沙·过七里泷》一词:
万象挂空明,秋欲三更,短篷摇梦过江城。可惜层楼无铁笛,负我诗成。
杯酒劝长庚,高咏谁听?当头河汉任纵横。一雁不飞钟未动,只有滩声。
虚棂月自多
儒家的人生价值标准是立德立功立言,夏承焘是典型的儒者,早在弱冠之年就立志“不致无闻于世与草木同腐”。一到九中,夏承焘即在教书之余潜心于词学研究。三年之中,先后写出《词律论》《词有衬字考》《石帚非白石辨》《梦窗年谱》《飞卿年谱》《白石年谱》《子野年谱》《白石词考证》《白石歌曲考证》等著作,且均有分量。如他的《石帚非白石辨》就是对一代巨儒梁启超的一篇《辨石帚非白石》的商榷,得到了当时词坛领袖朱疆村的赞许。他的《梦窗年谱》于1929年5月代表九中学术成果参展于西湖国际博览会。后来发表在北大燕京学报上的成名作《白石歌曲旁谱辨》以及奠定他词学泰斗地位的重要著作《唐宋词人年谱》《唐宋词论丛》和《姜白石词编年笺校》等,就是在九中执教的三年时间内积累而成的。
夏承焘在词学研究方面钻得越深,著述计划也就越多。1927年12月1日,他在日记中这样记录:“阅《惠风词话》,思以明年尽心力成《词学考》一书及《历代词人传》。”又1928年3月25日的日记:“阅《宋史》,拟作《中国学术地表》,分生道系学者、学派、时代、著书、学术事件发生、迁寓、附考诸项。我国经史、文学、艺技,时以地域分派别,此书成,可推求某地域、某学派发生及盛衰之故,亦有趣之研究。”再看1928年3月27日之日记:“拟日内即着手编《两宋词名家评传》,上始唐季五代,下迄南渡,取《唐书》《宋史》本传,兼罗野史增删之,无本传者,旁取他证。评则尽收历代词话、词书及文集,末附《两宋词林年表》,期以二年功夫成之。”1929年1月29日,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翻《词人年谱》稿,颇有自喜者。惜僻居无书,不能完事。使余得住杭州三四年,著成此书及《中国学术大事表》,一快事也。”

夏承焘为严州中学题写校名
夏承焘初到严州时,只是普通的有志青年,而离开严州时已经成长为一名在词学界有影响的青年才俊了。这首先得益于他的勤勉。他的日记中常有“伏案过久”“翻书甚劳”“口中有血”“目疲腰疼”“耳鸣成聋”“兀兀终日”等字眼,可见其用功的程度。夏承焘在严州的三年,无一日不读书。1930年6月,他接到之江大学聘书准备赴杭而整理行李时,才发现书斋中的书籍已多到三大箱都装不下,而三年前来严州时仅携书二本。读书做学问尽管辛苦,但其中的乐趣也不少。1929年10月4日的日记就记载了辛苦之中的乐趣:“灯下翻《全唐诗话》,得庭筠子温宪一条,甚喜。十一时方寝。陈书破纸中,数十字之获,欣然终夕,数百金之入,无此乐也。”1929年9月23日的日记则记载了他在缺书的严州忽然发现一批珍贵古籍时的欣喜:“在师校图书馆理旧书,有涵芬楼影印《廿四史》《浙局三通》《啸园丛书》等,借二三十本归,在严州得此,如获一宝藏矣。夜翻《隋书》《宋史》《三通》,作《白石词考证》,得数事,甚得意。十一时寝。”
夏承焘的成长除了勤勉,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他的坚持。上世纪二十年代,中国大地上烽烟四起,并不适合做学问,加上文化界新文学兴起,像夏承焘这样整天埋首故纸堆中的知识分子已不多见。夏承焘在词学研究过程中自然也有过犹疑彷徨:
“故纸中讨生活,埋没志气可惜,明年卅岁矣,及早振拔。平生总自恨意气不高,是受故纸之毒也。”(1928年4月25日)
“沉醉故纸十余年,蠹鱼生涯,忽忽将三十,国难方殷,无一策足纾时困,欲尽弃灰色学问,从头习拯世之术。”(1928年5月14日)
“晴日满窗,乱书坐拥,萧然自得。然回念精力方壮,徒费心血于故纸中,充其量不过为古人作功臣,则又废然思返。”(1928年11月9日)
“年来治旧学嫌琐碎支离,无安心立命处,颇欲翻然改习新文学,又苦不解西方文字。年齿渐长,尚在彷徨求索中,愧惧交作。”(1929年5月12日)
所幸夏承焘并没有因为些许的犹疑而放弃,一则他素有每天做读书笔记和记日记的习惯做根基,二则他非凡的定力和超凡的见识必能使他走出一时的迷惘。夏承焘的书斋挂着一幅由诗友谢玉岑寄来的篆联:“瞿后仙心飞鹤健,禅边定力落花深。”该联不仅巧妙地将夏承焘的字“瞿禅”藏于联首,更是夏承焘致力诗词研究而坚定不移的写照与鞭策。在1929年9月18日的日记中,他这样勉励自己:“年来读书,时有不入时之惧。细思真人生,在能各发挥其一己之才性,何必媕阿附俗,强所不能。我国文学待垦殖发掘之地尚多,只看其方法当否耳,不入时何足病哉。”而在《菩萨蛮·严州看灯》一词中,同样表达了自己准备于孤灯下度过余生、于乱世中守住初心、于喧嚣中甘于寂寞的夙愿:
一灯堪避世,自爱闲中味。沸市任笙歌,虚棂月自多。
同谁诉此情
夏承焘来到九中执教,对当时严州学术空气太稀薄甚为苦恼。且看1927年12月3日记:“入严以来,谑浪过日,无一人足谈问学者。杲明耽于狭邪,以文止能谈说部短书,求如玉岑、冷生者不可得。落寞索居,无怪才益退矣。”他在《临江仙·阮郎归》一词中也发出了“一灯青,同谁诉此情”的感慨。
乡邑所限,如何突破?除了博览群书,便是结交良师益友。《礼记》有云:“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然而夏承焘交友,须与自己志趣相投。来到严州,同事间互相招饮是人之常情,但如果席间只有觥筹而无雅令,夏承焘就会厌烦。1929年12月21日,在一次宴饮之后,他这样记录:“夜杲明招饮市楼。所谓觥筹,狱也。强坐至八时归。送行及宴饮,为我国特有风气,废时旷业,伤身耗财,而无一利。”因此,夏承焘执教九中期间的交友,更多的是通过书信往来和诗词唱和维系的。通讯最多的谢玉岑,就是他在省立十中任教时的同事,因为热爱诗词而成莫逆之交。梅冷生,曾经与他一起在温州组织过文学社团。王陆一,是夏承焘在西北游学期间结交的诗友,夏承焘在九中任教时,王陆一已经成为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处书记长,尽管道路不同,却唱和依旧。而与一批大学教授如李雁晴、周癸叔、陈修仁、李孟楚、李仲骞、段凌辰、丁仲祜、邵潭秋、钱名山、龙榆生等的书信来往,都是谈论诗词、介绍图书或诗友。真可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胸怀大志的夏承焘僻居严州的三年间,一直希望能够得到名师指点,以拓展视野,增长见识。环顾宇内,他首先将目光投向新文化运动领袖胡适。1928年8月,夏承焘始读胡适的《词选》时,就对“我们绝对承认调早于词”的结论提出商榷。再读《词选》,又对“晚唐至东坡以前皆娼妓歌人之词,《花间集》全为给歌妓唱”的结论表示怀疑。于是作致胡适之书,诘其《词的起源》“调早于词”的观点,并附自己的近作《词有衬字考》一本。结果去信如石沉大海,始终未有回复。既然胡适这位新文学大佬未能给他指点迷津,他就将目光转移到当时的词坛巨儒朱疆村身上。夏承焘通过李雁晴结识了龙榆生,又通过龙榆生结识朱疆村。在拜谒信中,有“客处僻左,无师友之助,海内仰止,惟有先生”之语,表达了对疆村老先生的仰慕之情。1930年3月底至4月中旬,夏承焘借送夫人回家之名请半月探亲假,到杭州、上海拜访了许多词学名流。期间由龙榆生引路,在上海见到了疆村老人。在籍书满架的书斋,夏承焘注意到“几案止陈鹤柴诗《皖雅初集》一册”。夏承焘成名后谈治学经验,就有“案头书要少,心头书要多”之语,估计和这次见面不无关系。会晤间,他们从姜白石谈到吴梦窗,听了夏承焘对白石与石帚是否为一人的考证依据,朱疆村高兴地说,白石与石帚是否同一人之案可结了。说到吴梦窗,疆村老人又赞许夏承焘考证梦窗生年甚精,临别还赠送了一卷陈洵的《海绡词》,令夏承焘感激不已。之后,两人虽见面不多,但函札往复不绝。结识疆村老人是夏承焘治学道路的一大转折,既令其治学方向更加明确,治学信念更加坚定,更为其将来确立“一代词宗”地位奠定了厚实的学术基础,积累了广泛的人脉资源。
夏承焘不仅是词学研究的学者,也是一名出色的诗词作家。在他与师友谈诗论词的书信往复中,也留下不少唱和诗词,颇有韵味,谨录若干于后。
示以文
本非吾土强登楼,词笔江湖欲倦游。地下放翁应识我,漫郎廿八客严州。
君能低唱我能吟,文字神交识两心。人海他年如相忆,虚堂风雨此宵深。
答梅冷生
江湖日月去堂堂,落手青山是故乡。春寒大奇贷一雪,令我芒角茁枯肠。
笑侣尊前幸许预,挂眼世劫纷百虑。白榆历历换红桑,天上今无寄愁处。
明日抽帆向富春,看山径欲逃嚣尘。一竿合向庄光借,梅福平生是故人。
常州钱名山先生书来
十年梦想桐江水,突兀西台今眼底。片云荡胸过云溪,此意平生尚梦里。
昨宵奔走忙山灵,闻有高人此经行。千百年间见此客,沙鸥与我眼俱明。
二谢高吟坠响久,桐君于公几招手。如此江山一字无,绝倒羊裘一钓叟。
风雨黄虞歌不得,一角灵峰天咫尺。举世称迂亦大奇,湖海相望动颜色。
片帆珍重借江神,几人过此动星辰。泷滩七里明如镜,待照须眉似古人。
报潭秋贻《培风楼诗卷》
几辈风花句可删,百篇压雪濑船还。不知清气谁多少,眼底高寒三数山。
绝调西江无继声,能持瘦硬写空灵。为君唤起黄双井,一道澄江月正明。
金针欲度人
夏承焘自温州师范学校毕业始,即投身教育,除1927年春有短暂从军经历外,终其一生,未曾旁骛。对于这段从军经历,他在1927年12月6日的日记中流露过悔意:“自惟执教为予正业,不可见异思迁。春间从军之行,自悔孟浪。”严州三年,随着词学研究成果日益丰富,夏承焘在教学上亦日趋成熟,这得益于他能将个人治学与日常教学有机地统一起来。
以身立教、倾其所能是夏承焘先生教书育人的宗旨。他自己每天读书,就劝学生多读课外书。1927年10月底,学校经训楼旧书整理完毕之后,为了让学生去借阅,他特地为学生作了题为《有趣的老子》的讲演。这事在他的日记中就有记录:“讲演题曰《有趣的老子》,引各书言老子,讲古书之难考。引各书言孔子,讲古书之难信。引《韩非子》,讲古书之多趣。杂以谐谑,听者哄堂。”他自己每天记日记写读书笔记,就劝各班学生每天记日记写读书笔记。该校学生写日记的传统从此延续下来,此举可谓善莫大焉。为了让学生掌握学习国文的方法,他还将自己怎样学习国文的经历和经验写成文章,供学生借鉴。夏承焘常说:“一切东西给了他人,自己就少了,或全没有了。只有把学问教给他人,不但他有得而我无失,并且因经过一番教授,自己对这门学问更加深入了,自己的心得也更加巩固了。”为了教给学生更多更好的东西,他总是以最高标准要求自己。因为对自己要求高,有时不免对自己不满意。如1928年5月15日的日记中云:“教课过多,往往敷衍了事,良心极痛苦。下学期如尚在此,决少任数课。”不过,勤勉者更多的是欣慰。且看1928年7月5日之日记:“今日散学,午后三时行散学礼,自去秋以来,一学年中未告假一小时,足甚慰者也。”

夏承焘日记手稿
鼓励为主、善于激趣是夏承焘先生教学活动的特点。夏承焘秉性敦厚从容,在课堂上对学生从不疾言厉色,更多的是幽默风趣;批改中从不讽刺挖苦,而是勉励肯定。为了激发学生对国文学习的兴趣,夏先生的课非常开放。一方面,他选进课堂的教材既有胡适、鲁迅等大家的新文学作品,又有自己颇有研究的古典诗词。因为所选教材都经过自己深度咀嚼消化,所以讲解起来绘声绘色,很受学生欢迎。另一方面,他还时不时地将课堂搬到操场甚至郊外,让学生兴味无穷。这里谨录一则1930年6月7日之日记佐证:“早带学生往西湖看书,以讲室过闷也。学生有攀高树坐读者,书声出树杪及水滨蒲苇间,全湖可闻,与农歌间和答,甚趣,甚趣。”夏先生的批改更是体现鼓励原则。华东师大教授孙沩就读九中时的国文老师正是夏承焘。她清楚地记得,夏先生在作文本上的批语就是一帧书法作品,令人爱不释手。因为自己作文写得好,夏先生曾写下“全校男生做你不过”的评语,使她大受鼓舞。这在夏承焘在1928年10月17日的日记里亦有印证:“阅卷。张杰、包怡寿、钱祖武、王寿崧四生年皆甚轻,而文笔甚佳。女生孙沩、陈怀白则能诗词,予少时所不及也。”
平视学生、亦师亦友是夏承焘先生师生关系的写照。夏先生曾在《教书乐》一文中这样理解师生关系,他说,我们任教一年,可以多交数十位青年朋友。朋友增加,就等于自己的生命的扩大,这是不能以金钱计算的报酬。在九中三年,凡学生活动,他全都参与,凡学生所需,他尽量满足。学生登山,他随从;学生郊游,他参加;学生游泳,他往观;学生演剧,他鼓掌;学生演讲,他点评。学校开运动会,他不厌其烦地指导学生编辑新闻;学生会办校园刊物《九中学生》,他乐见其成写上卷首语;学校欢送毕业生,他兴致勃勃登台演剧。学生经济困难,他赠金相助;学生情绪低落,他诸多劝勉;学生思想迷茫,他开云拨雾。如1928年11月7日,夏承焘因为学生中出现就业攀比风,而在课堂上开导学生:“‘欲自求人格高,须求地位低。地位愈低,人格愈高’以数语劝学生出校就业,勿避卑贱,剪发、补履皆正当职业。须具大无畏精神,开辟风气。”再如,学生程承栋因家境困难不准备升学而选择就业,来向夏先生辞行,临行之际,夏承焘送了该学生五块大洋,此事在1929年7月22日的日记有记录:“程生承栋明日赴富阳党部任事。予赠之五金。此生不易才,困于家境,洵可惜也。”
元好问在《诗论》一诗中有“鸳鸯绣了从教看,莫把金针度与人”。意思是千万不要随意把作诗的秘诀教给别人。而夏承焘先生在一辈子的教书生涯中却反其意而为之,将自己全部学问与毕生经验锻造的那根“金针”,慷慨大方地赠予一代又一代学生,铺就了“桃李门墙异军起”的壮观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