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日,从建德梅城范国良老师处得到早年在建德大洋镇下王村出土的一块明代墓志手抄本及实物照片。经识读,全文如下: 严陵黄公墓记 赐进士、资政大夫、南京工部尚书、淳安胡拱辰 撰 赐同进士、文林郎、北京山西道御史、族姪黄傅 书 赐进士、文林郎、湖广巡按监察御史、余姚王恩 篆 天经地义,莫大于孝。而孝亲之道,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是也。 上世死者,葬之中野,不封不树,而送死之礼未备。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槨,而仁人孝子不忍化者之土亲肤,遂作灰圹甃砖石。其制视古益备,但终者人所易忽,远者人所易忘。世之浅夫薄子,不能丧尽其礼,祭尽其诚,于慎终追远之道,鲜不有亏。 建德黄公为严陵巨族,世居大洋之滨。统系绵衍,莫能详考。据谱,曾祖讳浩然,在洪武初以文才授御史,监察广西,激浊扬清,卒于官,有手泽遗书。至永乐间,洪水漂没无留。逮父讳宗安,行敬八,隐德弗耀,配胡氏势瑛之女,毓生二器。长曰得礼,行仁十一,配俞氏,继何氏、冷氏,育六子,曰璿、曰璩、曰琬、曰玟、曰玮,而玹则儒学生也。次弟得智,行十三,配仇氏,育四子,曰玩、曰珮、曰璞、曰琭。然得礼自幼特达,有孝志。父年未知命即承顺幹蠱,丰财拓业,里閈以能称。于弘治五年,时值岁饥,应诏输粟,冠带荣身,七品之秩,义声表式乡闾。二亲没后,乃卜宅兆于婶八坞泰山,即始祖安厝之处,于坟前地内穿二亲之穴,为石槨于两傍,昆季夫妇附焉。外緫为垣,规模阔大。内则父子昭穆,秩然不紊。中起石亭一间,为春秋拜扫奉礼之所。前起石门二楹,为子姓出入瞻仰之观。其地势脉雄远,龙蟠虎踞,四面松楸桧栢,培植蓊蔚,诚安躯之佳城也。营构既成,即坟额为记,命予文以记其事。 呜呼!孟子尝曰,养生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得礼、得智早夜孜孜,既留意于父母坟墓,又预及昆季塚圹,虽费赀不计,人言不恤,可谓竭奉先之诚,大裕后之谋,与古之仁人孝子同一慎终追远之心。孝爱之道,厚且备矣!使后世子子孙孙祀而守之,雨露濡而悽怆,霜露降而怵惕,是陵谷有变易而此石不可为也,日月有推迁而此石不可圯也,虽与天壤同悠久可也。得礼之孝,不其远且至耶!因为之记。 时大明弘治十一年岁次癸亥仲冬月丙申吉旦宣议郎黄得礼同弟黄得智立 石工兰江洪大㻇 刊 该墓记由淳安县梓桐双桂源胡溪人、时任南京工部尚书胡拱辰撰文,同宗、兰溪黄店人、时任山西道监察御史黄傅书丹,洋洋洒洒好几百字,记述了大洋黄氏的家史。墓主黄宗安,系洪武时广西监察御史黄浩然之孙,妻胡氏,可能与撰文者工部尚书胡拱辰是同族。虽然黄宗安是墓主,但他并不是这篇墓记重点介绍的人物,文中绝大部分篇幅介绍的是黄宗安的长子黄得礼,这是该墓记的第一个奇特之处。 黄得礼不是读书人,从小却很会经营,家资日益雄厚,被乡里称为能人。弘治五年,天下饥荒,他捐粟赈灾,得到七品冠带奖励。无独有偶,书丹人御史黄傅的祖上黄恺、黄大海于明正统十四年也曾捐粟赈灾,被朝廷旌表为“义门”。从墓志看,黄得礼的曾祖以上无从考证,而黄傅自称“族侄”,显然并没有明确的同支关系,这是该墓记的第二个奇特之处。 黄得礼在给父母营葬的过程中,还预先在父母的旁边为自己、自己的夫人以及自己的弟弟黄得智夫妇预留了生圹,并且严格按照礼法顺序排列。墓前拜堂中间有石亭、入口处有石坊门,俨然就是一座规模庞大的家族墓园。明代类似的父母兄弟合葬墓群在严婺一带屡见不鲜,如至今保存完整的有婺城区青阳胡的尚睦墓等,此墓的奇特之处在于,黄得礼所用的棺槨居然都是整石挖制而成的石棺!据当地人介绍,近年因征地迁坟时,赫然出土的就是五具石棺!而据御史黄傅的后人介绍,黄傅的族叔黄楼位于白露山的大墓,里面用铁索悬挂着的就是石棺!当然,真相如何,还有待于他日修缮古墓时实地考察。这是该墓记的第三个奇特之处。 
墓记除了撰文、书丹、篆额人之外,还记录了石工的姓名。与前三者都是地位显赫的官员相比,石工似乎显得无足轻足。然后,这名叫洪大㻇的石工,署的籍贯却是“兰江”!兰溪自古是盛产石材的地方,如永昌至今保存着多处规模宏大的地下红石开采场,堪比龙游石窟,而赤溪金桥村也盛产红石,开采后还没来得及运下山的巨大石料至今叠放在山顶,甚至被老百姓传为“神仙交椅”。金桥村插口的主姓又恰恰姓洪。不管是否真是插口人,一座建德的墓用的却是兰溪的石工,也许还是用兰溪的石头打制而成,无不透露出历史上兰溪制石业、水上运输业曾经的辉煌,可以作为研究的珍贵史料。这是该墓记的第四个奇特处。 墓记中,书丹人御史黄傅虽然没有署籍贯,但同时期官至御史的只有兰溪黄傅。据兰溪《龙岩黄氏宗谱》记载,黄傅是大儒章枫山最得意的弟子之一,著名的“担三精神”便出自章枫山对黄傅的嘱托。黄傅中进士后,出任江阴县令,清正廉洁,政绩显著,深得百姓爱戴。弘治十一年,也正是书写该墓记的这一年,黄傅升为监察御史。黄氏家谱中记载的是贵州道监察御史,而墓记中的官职却是“北京山西道御史”,两者有异。由此,我们可推测,黄傅先任贵州道监察御史,后转任山西道监察御史,任职数月,便因病还乡,次年八月便去世了。该墓记作于弘治十一年十一月,即黄傅转任山西道监察御史期间。据此可填补地方史志、宗谱的阙失,这是该墓记的第五个奇特处。 该志不仅是目前所见唯一的黄傅手书真迹碑刻,而且将建德与兰溪更紧密地联系到了一起。严陵黄氏与龙岩黄氏居处一江相连、葬地一山相隔,且都因“富而孝义”闻名于世,在彼此的血脉中都深深地烙上了黄氏孝义文化的标记,通过两大家族之间继续深入的探讨和交流,或许还会有更多的文化基因被唤醒。而我此前有幸收藏了工部尚书胡拱辰之父胡泽的墓志铭,至今尚未解读公布,冥冥中似乎也是在彼此呼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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