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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德文史 | 挂在城门上的大草鞋

发布日期:2025-01-17来源:融媒体中心字号:[ ]

一千多年前的一个秋天,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浙西睦州城下,只见刀枪耀日,金鼓喧天,领头的帅旗上绣着“冲天大将军”五个金字,军队一字儿排开,将山城睦州团团围住,只等大将军一声令下,就准备攻城。

这时,只见门旗影下,闪出一位身披黄金锁子甲的大将,威风凛凛,精神抖擞,策马上前,来到城下,观察动静——对了,这位大将正是号称冲天大将军的黄巢。

黄巢来到城下,只见城门大开,城楼上偃旗息鼓,悄无声息,不见半个士兵的踪影。城门外有几个老军在扫地,还有几个则靠在城墙上聊天,就像没事人一样,全然没有将眼前的百万雄师放在眼里。黄巢见了,不由得吃了一惊:这睦州人玩的是哪一出啊?不会是六百多年前一代武侯诸葛亮使过的空城计吧?

他朝城中望去,只见城里的街道也是空荡荡的,城门外挂着一只硕大无朋的大草鞋,挡住了他的去路。黄巢见了,不由拍马上前,想把它拿下来,但是使尽平生之力也拿不动。黄巢又绕城一周,都不见动静,不由得滚鞍下马,朝大草鞋深深礼拜,叹息道:“睦州有大圣人!”下令所有兵将不得惊扰,随即退兵,绕城而去。

黄巢驻扎军队过的小山,后人称之为屯军山,这个地名一直流传至今。

这个帮助睦州百姓躲过一劫的“大圣人”,就是中国佛教史上有名的高僧陈尊宿。

陈尊宿,俗名道明,法名道踪。佛教称德高为尊,年长为宿(xiu),尊宿是对年长而德高的僧人的尊称。严州民间又称他为道明和尚。

陈尊宿是睦州州城(今建德梅城)人,是南朝最后一个王朝陈朝王室的后裔。据说他出生的时候红光满室,祥云盖空,旬日方散。生下来时,双目有重瞳(两个瞳子),面列七星,形相奇特,与众不同。年幼时往城西开元寺拜佛,看见僧人,很有亲切感,回家禀告父母,愿意出家,父母见他意志坚决,也就同意了。

陈尊宿出家后,专心攻读佛家经典,戒律精严,学通三藏(经藏、律藏、论藏,即佛教的全部典籍),掌握了渊博的佛学知识。后来云游到江西黄檗山,被方丈希运禅师辟为首座。在黄檗山,陈尊宿受到很大的启发,深有教益。回到睦州后,被信徒四众请往城东高峰山观音院,住了几十年,前来求教的人越来越多,无论什么疑难的问题,他都能回答。语言含蓄峻险,不为平常用语,常人难以理解,往往认为他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反而常常嗤笑他,他也不以为意,只有学识玄深者才能听得懂,对他十分佩服,四方之人十分仰慕,尊敬地称他为“尊宿”。

因为母亲年老,陈尊宿离开城外高峰山,来到城中开元寺,编织蒲鞋出卖,用以供养老母,故而人们又称他为“陈蒲鞋”。开元寺就在州衙西侧不远,宋时香火仍盛,陆游严州《述怀》诗有“是凡是圣谁能测,试问西邻织屦翁”之句,句下自注:“禅家所谓睦州陈蒲鞋者,故居在郡治之西二百步”,写的就是陈尊宿的事迹。

不过,陈尊宿在民间影响最大的还是他挂大草鞋退走黄巢大军的故事。

黄巢起义,声势浩大,横扫大半个中国,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北及燕赵,南达岭南,其规模远超天宝年间的安史之乱,连首都长安也被义军攻陷,但是因为一只草鞋就轻轻地放过了山区小城睦州,却是一个难以理解的历史谜团。

为什么会这样?答案只能从陈尊宿挂出去的那只大草鞋中去找。

为了说明来龙去脉,必须先交代一下中国禅宗史上的一桩公案。

禅宗是中国佛教的一大教派,由南印度高僧达摩(?-536)于南北朝时期创立。达摩为中国禅宗始祖,死后葬于河南熊耳山。多年以后,东魏使臣宋云从西域回国,却在葱岭的路上碰到了他,手上提了一只鞋,赤着双脚,往西而行。问他去哪里?达摩回答说,去西天。说罢,缓缓西行而去。

宋云出使多年,并不知他已死,回国后向魏孝静帝汇报此事,魏帝不信,派人掘墓开棺,果然不见尸体,只有一只鞋子,所以后人有达摩“只履西归”的传说。

禅宗主张“教外别传,不立文字。”追求心性顿悟,认为佛在心中,一切繁缛的佛教礼仪都可以免去,连日常念经的功课也可以取消,甚至可以呵佛骂祖,陈尊宿就不主张拜佛,说过“礼那土堆作么?”这样的话。用棒喝、机锋、旨诀、圆相、作势、隐喻等等形式来传达禅意。挂大草鞋实际上是一种形象语言,隐喻这里是佛教徒的范围,崇拜禅宗,有禅宗高僧在此。因为陈尊宿知道黄巢有信佛的倾向,所以才会用这样的形式告知黄巢;黄巢也能领悟其中的机锋,这才取得了成功,使睦州百姓免去了一场灾难。

据史料记载,黄巢有着浓厚的佛教信仰。

由于统治者的提倡,唐朝的佛教十分兴旺,寺院遍及全国,后来竟然发展到影响国家财政收入、威胁朝廷统治的地步,以致唐武宗不得不采取“灭佛”的极端手段来解决帝国面临的危机。黄巢深受佛教的影响,有遁入空门的思想渊源。

在韶州南华寺,保存有黄巢写于乾符四年(877)的《斋僧文》,自称“率土大将军”;歙县昭庆寺也有黄巢的《斋僧疏》碑文,碑文中承诺舍银六锭,斋僧一千人。

传说起义失败后,黄巢虎口脱险,出家当了和尚,得以善终。

宋人王明清《挥麈后录》引五代王仁裕《洛城漫录》说,五代张全义为洛阳留守时,曾经见到黄巢混在众僧之中。又转引宋初陶谷《五代乱离记》说,黄巢逃跑后,当了和尚,曾作诗云:

三十年前草上飞,  铁衣著尽著僧衣。

天津桥上无人识,  独倚危栏看落晖。

宋人邵博《河南邵氏闻见后录》说,黄巢失败后投奔旧部河南尹张全义,张为其建南禅寺居住,后往明州雪窦寺。宋人吴曾《能改斋漫录》、张端义《贵耳集》、罗大经《鹤林玉露》、周密《志雅堂杂钞》都有相关的记载。

亳州民间传说,黄巢是佛经人物木莲(目连)投胎转世,要他把被木莲放出来的十八层地狱中的恶鬼(指世上的大小贪官、恶人)尽数杀死,因此,黄巢起义是替天行道,“黄巢杀人八百万——在数难逃。”甚至有人说黄巢是地藏王菩萨转世,是为老百姓救苦救难来了。 

从以上种种记录看来,黄巢具有浓厚的佛教思想倾向,所以他才会看懂大草鞋的深刻含意,发出“睦州有大圣人”的感叹。

在睦州城外,面对挂在城门上的大草鞋,黄巢想起小时候有个老和尚曾经告诉过他,禅宗的开山祖师达摩大师留给世间的就是一只大草鞋。现在睦州人将大草鞋挂在这里,是在告诉我这里是佛徒的化城,拥有众多的佛家信众,要我刀下留人,不得乱杀无辜。我佛慈悲,佛家戒杀生,我起兵反唐正是为了翦除元凶,拯救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如果纵兵杀进这座不设防的城市,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岂不有违起义的初衷?何况能够以挂大草鞋的形式向我表达“我佛慈悲”之意的,必是高人。这就是号称“杀人不眨眼”的黄巢为什么会放过睦州城的真正原因。

禅宗是佛教传入中国以后与中国本土文化相结合的一个宗派,提倡顿悟的修行方法,宣扬人人皆可成佛的“即身成佛”的思想。后发展出五家七宗,远播日本,影响很大。挂大草鞋的做法实质上是禅宗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一种“行为艺术”,目的是向人们显示禅宗存在的含义。

编刻于南宋淳熙十二年(1185)的《严州图经》里,也记录了这个故事,只不过把挂草鞋的地点从睦州州城移到了城西的树林子里——

黄饶距城四十里,相传黄巢为乱,欲过郡,时陈尊宿在城中,语郡人曰:“勿忧”。乃织大草屦置之城西三十里外木杪。贼至,视之,曰:“彼有人焉。”遂出境。后因名其地,言为黄巢所饶,盖俗语也。

——《严州图经·卷二·建德县》

黄饶的地名一直沿用至今。这个故事中少了一段黄巢“力不能举”的传神描写,但在认为睦州有高人指点这一点上是一致的,只不过在《五灯会元》中称“大圣人”,《严州图经》中称为“有人”而已,其实二者的含义差不多,皆为不平凡的“高人”之意。编织“大草屦”的主人公都是陈尊宿。

陈尊宿未动一兵一卒,仅凭一只大草鞋就吓退了黄巢百万雄兵,成了中国佛教史和严州地方史上一桩有名的公案。

远隔重洋的东邻日本,在东京最大的寺院浅草寺的大门上也挂着一只大草鞋,用这种形式告诉人们,这里属于佛教的禅宗教派。

收录陈尊宿事迹的佛教典籍还有《祖堂集》《景德传灯录》《联灯会要》《历代编年释氏通鉴》《云门匡真禅师广录》等。

附:

睦州陈尊宿,讳道明,江南陈氏之后也。生时红光满室,祥云盖空,旬日方散。目有重瞳,面列七星,形相奇特,与众夺伦。因往开元寺礼佛,见僧如故知。归白父母,愿求出家。父母听许为僧。后持戒精严,学通三藏。游方契旨于黄檗,后为四众请往观音院,常百余众,经数十载,学者叩击,随问遽答。词语峻险,既非循辙,故浅机之流,往往嗤之,唯玄学性敏者钦伏。由是诸方归慕,咸以尊宿称。后归开元(今改兠率),居房织蒲鞋以养母,故有“陈蒲鞋”之号。巢寇入境,师标大草屦于城门,巢欲弃之,竭力不能举。叹曰:“睦州有大圣人。”舍城而去,随免扰攘。

——宋·普济《五灯会元·卷四·睦州陈尊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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